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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上星期就約好的。我坐在電腦前看著資料等著他。
操場上，一幫子有勁又沒地兒使的大小伙子在拚命地拔河，吼聲震天。我自語道：有本事把開花板吼下來，我保證不讓你們賠！發泄完了，你們就該安生了。
“小秘”進來通報：老師，來咨詢的了。我應了一聲。他，進來。
坐下后，寒喧幾句。他很老練地回答著我的問題。臉上沒有一絲笑容。他的眼睛小，縫狀，國字臉，身上的休閑服可以看出他的經濟條件不算太差。突然，我感覺有股味沖鼻---煙味。這小伙子一定是個“煙民”！
他很直接，三言兩語告訴我最近很壓抑，睡眠不好，一晚上要抽掉半包煙。之后，談起了對學校的不滿，尤其是對學生的不滿。讓他最受不了的是：同學之間的勾心斗角，明爭暗斗，為了保全自己，不惜出賣朋友。聽他講了幾件事，沒有發表評論。
只問了一句：什么時間感覺不壓抑？
他扯出很多話來。當他和一幫小混混在一起的時候，是校外一幫剛復員的軍人。目前，他們還沒有固定職業。偶然的相識(打架打出感情來)讓他們走在一起。雖然他們在外人眼里看起來是不怎么樣的人， 但是他感覺他們很不錯，值得交往。他們對他很尊敬，時常問寒問暖，不計較金錢，有什么事的話，招呼一聲，他們就全來了，而且不圖你回報他們。和他們一起 ，輕松，不用想這想那的，還感覺溫暖。一回宿舍，就沒勁。
談到這里，我感覺自己找到了他的“壓抑源”---對校園生活的不滿和對輕松安全溫暖的生活的向往。于是，我繼續引導。
師：不滿意學校，你想天天和他們一起呆嗎？
生：總和他們呆一起，也沒多大意思。
師：你有意和他們保持著距離嗎？
生：算是吧。我有我的原則，不可能天天和他們在一起，而且晚上我一定回學校住宿的。
聽到這時，突然感覺：他所描述的”輕松溫暖”的生活，并非他真正向往的。因為，“不可能天天在一起”就說明了他也在提防著他們或是在保護著自己。和同學是天天在一起，并不快樂。和他們天天不在一起，也并不很快樂。所以，我意識到剛才自己認為找到的“壓抑源”是錯的。
我又問了一句：壓抑很久了是吧。最初導致你壓抑的事件還能想起嗎？
他一怔。反問我：老師，我能知道您多大了嗎？我笑道：可別以貌取人啊。
他解釋道：老師，您誤解了。如果你比我大不了幾歲的話，我感覺您不能理解體會我所說的。如果你比我大很多的話，我們之間或許有代溝。
我樂了：你要是不信任我，無論我年齡大小，你都不會告訴我真話。是吧。
他點了點頭。
我站起身：給你十分鐘的時間，你自己思考一下。如果想解決問題，最好告訴我事實。
我脫身的真實原因是：團體咨詢那邊快要結束了，我得去總結。
十分鐘后，他說了他的最初事件。
初二時，有個看著很普通的同桌，但兩人相處很好。初三時，他告訴她喜歡她。她笑了笑沒答話。他繼續告訴她想做戀人，她說不可能。她是富翁的女兒，她的父親是個企業家。他從此再沒提起過這事，只是和她做朋友。五年過去了，他們一直保持聯系。她出落得越來越漂亮，在另外一個城市上大學。可是他們之間的聯系一直沒斷，甚至常有靈犀之感。去年圣誕夜，他一直給她打電話，她的電話一直占線，直到半小時后才打通。她卻埋怨他說打不進來。原來，他們一直在給對方打，都打了半個小時。可是，他曾試探過問她有沒有可能在他們之間，她還是說不可能。
身邊的女孩子，他一個都沒動心，都無法和她相比。他為她寫了五年的日記。有次班里有個學生無意間看了他的日記，他竟把他的六根肋骨打斷讓他住了三個月醫院。從此后，班上再沒有人敢看他的日記了。她讓他好好學習，他學習很努力。拿了計算機三級證還拿到了英語六級證書。他這五年來，沒有正眼看過身邊的女孩，腦中全是她的影子。他的心事只有她知道。他從不和任何人提起。
他的笑容很少。只是偶爾看看我。我微微笑著，點著頭。他回憶著往事，沒有快樂的表情，只有嘆息。
看著這個個子高高，敦敦實實的小伙子，心里真為那個女孩兒感到幸福。人世間，有幾個能遇上這如癡的愛？世人中，更有幾個能以為生活的動力？她在他的心中，顯然也不是一個單純的人，而是一種力量，激發他向上進取的力量。因為，我知道在他們這個非計算機專業的學生中，能考取三級證書和過六級的人寥寥無幾。
當有人拚盡了青春時光得到一份的時候，有人卻把得不到的當成追遂的水晶夢。當有的人花前月下空對今生的時候，有人卻將愛深深藏在心底默默守候。當明知可能化為水中倒影的時候，心底的痛，與誰訴？
于是，我看著這位剛毅沉穩的小伙子，告訴他：我能感覺到她有多么地幸福，她有多么幸福，你就有多么壓抑。每個人都有自尊心，能得到一個女孩子芳心的，尤其是一個優秀女孩子心的男生，他一定是個自尊心更強的人。他看著我。我也看著他。他的眼睛亮亮的。或許，我的話讓他感覺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懂得他的愛。
“你現在和她有多大的差距？”我繼續問他。“應該還很大。她要讀研究生，還要考博士。我，明年畢業后想工作了，想去她在的城市工作。我只要有一分的希望，就不想放棄。老師，你肯定聽說過這句話：一個人一生中要遇到三個人，一個是你愛的，一個是愛你的，一個是要陪你走一生的。可是，我感覺她是三合一。我真的不想放棄。我很努力了。可是，我又真的感覺自己很痛苦，我們的背景相差太遠。”
強大的自尊心后面，還有著深深地自卑感。他的父母只是普通工人，沒有顯赫的社會地位和資產。這條無法預約逾越的坎，讓他時刻知道她所說的“不可能”最后會真的化為泡影。他這五年的生活，都是在“可能”與“不可能”中過來的。當感覺“不可能”時，他使勁地學，學累了，就抽煙。當感覺“可能”時，他更加努力地學，學累了，去喝酒。脾氣在班里前幾年是出奇的厲害，這兩年不太發脾氣了，是因為她告訴他愛發脾氣的男人沒風度。他有了風度，卻產生了壓抑。發泄的方式由打架變成了喝酒抽煙。打架，還能顯示自己男人的自尊的話，喝悶酒抽悶煙則無法排解心中的能量。壓抑由此而生，越來越重，此時，他感覺快要撐不住了，快要對她絕望了。他甚至有些怕她說“不”字，他會聯想到后面則是“可能”二字。
原來，愛一個人是如此地痛苦。這樣深地愛，在以前從沒咨詢過。不由地，對眼前這位小伙子看重了幾分。他不是外向型的男生，他是很有主見的男生。他努力呵護著自己的，也承受著帶來的壓力。一個人的背了五年了，我真的很難想象他是如何背過來的。或許，現在，真的是“背”不動了。
我繼續問他。
“看得出你很有毅力，承受力也很強。你有沒想過去向他父親證明你的實力？”
“想過。我甚至想過去他父親的公司打工。我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他看到我是一個優秀的男人，是一個有本事有能力的男人。”
“那你有沒有想過如何向他父親證明你的實力呢？你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呢？”
“沒仔細想過。”
“嗯。你知道他父親需要什么樣的人才嗎？”
“不知道。只是有這樣的想法要證明給他看。”
“如果他父親給你出一道這樣的題，給你五十萬，你打算怎么花這筆錢？你會怎么回答。”
“這么多錢呀，想也沒想過。我想想再回答吧。”
三分鐘過去了。
“我直接告訴他：我真不知該怎么花這筆錢。因為，我不知道這筆錢該花到哪里。”
“你認為他父親會滿意你的答案嗎？”
“不會。他是問我怎么花，而我根本沒有花出去。”
“他問你這題是想測你的什么的？”
“測我什么？該不會測我是不是個笨蛋吧，老師。呵呵”
“呵，或許呢。他老糊涂了，想把女兒嫁給一個笨蛋啊。其實，他可能是測你是不是塊料，是不是會管理懂經營的人，還可能測你是否保守，是否有創新能力，是否懂是錢的真正含義。”
他的眼睛放光了。我的提問讓他進入了一個新的思考，一個接近他夢想的思考。壓抑久了，他的思想一定好久沒有新鮮空氣進來了了。對于這個提問，他明顯地表示了很高的興致，甚至還和我開了小玩笑，我們的氣氛變得輕松愉快了。看著他笑了，我也很開心。
“老師，我知道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。而且，好象明白了自己下一步要學的方向了。我不想放棄她，為了她，我會把畢業前的這些時間用好的。我盡力了，最后不成，我也不后悔。”
“小伙子，我相信你很優秀，也很難得。她會珍惜你的。不過，我有一建議，你可要聽一聽。時間和金錢對你來說都很重要。對吧。”
“是的。我要把時間利用好。”
“浪費時間和浪費金錢，對你來說都是很可惜的。是不？”
“嗯。我沒有浪費金錢啊，老師。”
“如果你能把一晚上抽半包煙的錢拿來買成書，你的錢的價值就更大了。就象你把別人玩的時間用來學習一樣，你的時間價值就大。”
“呵呵，老師，你原來在這兒等我呢。我們輔導員說我很多次了讓我戒煙，我都沒有聽。因為他總是講大道理，一遍一遍的。呵，頭一回聽人這么勸戒煙的。嗯，我盡力戒。放心好了。”
我看著這位聰明的小伙子，預感到他和她會很幸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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