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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本期嘉賓：吳國宏 復旦大學心理學系副主任

　　研究心理，就是研究自己，心理學究竟會走向何方，對整個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產生怎樣的革新呢？

　　提問：自從美國偵探劇《別對我說謊》走紅以來，全球很多文化作品都開始走心理破案路線，企圖通過人的微表情、肢體動作，一眼看穿對方是否說謊。更進一步，揭穿謊言的心理學，被白領們反復研究，希望能夠應用在職場中，《如何辨別謊言》等書在網上受到熱捧。大眾真的能夠依靠心理學，在日常生活中煉出一雙火眼金睛嗎？

　　吳國宏：心理學知識本身是科學的。比如有人曾經做過這么一個比較：FBI（美國聯邦調查局）偵探、賭場老千、江湖心理學家、測謊儀，讓這四者進行PK，看看誰能識別謊言。結果，除了江湖心理學家，其他三者都能較準確地分辨謊言。 FBI經過嚴格的專業訓練，這方面的能力自然突出。賭場老千是因為經驗豐富，善于觀察，對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信息等，有一定的敏感天賦。測謊儀測試的不是謊言，而是人在說謊時，控制不了的某些生理變化。

　　唯有江湖心理學家，結果不盡如人意。所以我的看法是，心理學的測謊知識是科學的，在日常生活中，大眾沒有接受過專業培訓，企圖自學成為民間高手，是不太可能的。

　　提問：現代社會中，人們如此渴求辨別謊言，是出于什么心理呢？

　　吳國宏：心理學研究得出，一個人平均每天至少要說八個謊。說謊本身不是問題，關鍵謊言是否傷害到別人。現代白領對揭破謊言如此感興趣，折射的是職場的激烈競爭和焦慮環境。

　　根本上說，人們對心理學越來越有興趣，背后體現的是人類生產關系的轉變。在傳統的農耕社會，階級劃分明確，上下級之間不存在真正的交往關系，只要照做就行，小農經濟自給自足，吃飽一切都好，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像現在如此密切和頻繁。到了早期的工業時代，開始機械化生產，流水線上的工人只要干好自己的那個環節，他們更多與機器，而不是與陌生人打交道。而當代白領們，即每個格子間里面的人，關系更為平等。現代社會特別強調人與人的合作，而不是單純地人與權利、人與機器的合作。買賣交易、服務信息、人力資源等等，都不是單兵作戰，涉及到人與人態度的交互。

　　所以這個時代，比以往任何時候，都更加要求提高我們的“情商”。每個現代人不僅需要了解別人的情緒，還需要調節自己的情緒，利用這種優勢潤滑自己的人際交往，以求在閉塞的城市空間中找到自己的定位。這樣，每個人都會對別人更加有興趣。可以說，大眾對心理學的興趣是一種時代的必然。因為揣摩人心，恰恰是現代生活的價值及利益所在。

　　提問：如果人人都能識別謊言，或許哪一天人人都需要去學反識別技能，人際關系說不定更加復雜和功利。心理學究竟想解決什么問題？

　　吳國宏：心理學最初的目的就是期望了解人們的內心思想，再后來可以從外在行為來把握內在心理。大眾通常以為心理學就是搞心理咨詢，其實現在的心理學經常和神經認知、生物基因等科學融合在一起。有一種看法認為，人類的價值觀誕生于大腦，是不是把大腦的謎題解答好，就能把心理還原出來？如此這般，連愛情都可以理性分析，通過神經生物化學方法進行還原。但是研究大腦的難度，不亞于研究宇宙的難度。人類的神經元數目比宇宙的星辰還要多。

　　目前有一種說法是，困擾人類的三大難題，分別為宇宙之謎、心理之謎、生命之謎。要回答其中任何一個問題都不可能繞過另外兩個。研究心理，是人研究自己。此外研究對象是人，那就必然涉及倫理問題。比如心理學認為人的視覺發育有關鍵期，嬰兒剛誕生的6個月就是關鍵。然而一旦做實驗，就需要把剛出生的嬰兒在黑屋子里關6個月作對比，這種實驗是絕對不能做的。心理學研究存在倫理和道德的限制。再者，心理學也有技術上的局限，不是想研究就能研究的。比如沒有測量腦電波的儀器，我們怎么知道做夢的時候腦電波是不一樣的？心理科學的每一次進展都有賴于整個科學共同體的突破，也就是有賴于整個社會技術的發展。

　　所以，心理學既包括道德問題，又包括社會倫理，還要求自然科學的不斷進步，是一門不亞于宇宙學和生命學的前沿學科。許多謎題和不確定性，可能將會長期困擾人類的文明進程。

　　提問：某些心理學知識逐步普及，甚至呈現娛樂化和庸俗化傾向，對現代生活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？

　　吳國宏：心理學的知識，在社會上要么被妖魔化，要么被庸俗化。還有人專門根據心理學，開設情商訓練班，培訓費用很高。而另一方面，心理學其實已經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無孔不入，只是很多人沒有意識到。比如留學必考的GRE考試，它是由一家心理測驗公司研制的。為什么GRE的邏輯題是230道？他們是經過心理學家測算的，以符合研究生入學標準的人群完成邏輯題目的時間來進行修正。宇航員的培訓，心理學者幾乎全程參與。美國曾經在沙漠中做過一個生物圈2號的實驗，探索星際旅途中水循環和農作物自我供給的可能，同時也測試人在與世隔絕的環境里，心理的應對和承受能力。此外，許多現代企業為了加快員工之間的磨合，也會采取心理測試，主動讓大家彼此了解，清楚各自屬于什么風格，減少人與人之間磨合的時間。

　　根本上說，有人的地方就有心理學，它為我們的現代生活更加高效、舒適作了很大貢獻。當然，它究竟會走向何方，對整個社會結構和人際關系產生怎樣的革新，只能有待未來回答了。

（龔艷麗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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